2003年12月的一天,窗口弹出梅艳芳的死讯,当时第一反应是谣言。到了下午,街巷袭来铺天盖地的消息,晚上在画室画画,电视回顾着梅艳芳银幕往昔,眼泪莫名夺眶而出。忽然才强烈地意识到,张国荣和梅艳芳都离我们而去了。也强烈地意识到,那个陪伴我童年的粤语年代,即将过去了。
在同龄小孩中,我是听古典、爵士、北欧、另类的怪人,粤语歌约莫是我最接地气的选择。大概因为歌词,不会直言“我爱你我恨你我失恋我伤心我流泪”的抒情,而是往往从某个细节出发,生活常理、独身境遇、世事变迁,间或复古的词句,风骚率性。
90年代港乐流行的巅峰时期可谓百花齐放,在那些巨星的专辑中,主打歌之外,总会收录一些另类及风格迥异的作品,显露着各自音乐的野心。而巨星时代,好歌手往往还要磨炼一身好演技,一步一个脚印积累一身本领。即便音乐学院甚少听流行歌的老师,也不吝于感叹,张国荣艺术造诣的高度。是的,用“艺术”两个字来形容一个偶像。直到哥哥与梅姐相继离去,又再重温《胭脂扣》,才体会到所谓惊为天人的表演才能。张国荣的雌雄同体,从来不是男扮女装的妖娆,是《男儿本色》到《霸王别姬》的张力,叫人望尘莫及。
人们怀念张国荣,再难有这样风华绝代的存在。人们怀念某个时代的一去不返,慨叹速食时代再难有艺术的钻研精神。我想,其实每个时代都不是坏的时代,我们不可复制任何一个时代的辉煌,但重要的是,继续吸取和创造。
哥哥逝于情绪病,郑秀文也曾自困长达两年多,人们将这类情绪问题统称为“抑郁症”。然而,情绪问题的根源千丝万缕,诸如身体有皮肤、脏器、骨髓的不同疾病,思想较之生理,繁复有过之而无不及。生理尚可对症下药,心理却无法用手术刀切除病灶。甚至更多时候,生理与心理反应总是相伴而来,难舍难分。
常人将忧伤、多愁善感,粗暴地视为“抑郁症。全然无关。人人都有低落时的抑郁表现,但称为“抑郁症”,最直面的反应却非忧伤,而是“无力”。是人做任何一件事,哪怕拾起一张纸,也需要反复树立心理动机,命令自己打败某种无力。因为内心,缺乏任何动力往前。
我没有系统研究过心理学,也没有资格对抑郁问题一概而论。但有一类抑郁患者,相反比常人看来更乐观坚强,甚少透露“哀伤”的讯号。这类人往往善解人意,深知自身“痛苦”无法解释,更不愿牵责旁人。直到有一天,艰难撑起的表面终于被压在内里的负能量击垮,结果便是——无论平日多么理智、积极进取,当一刻意识薄弱,它便会像脱缰的野马,不受控制地将人扯入深深黑洞。
平凡人的压力多来自五斗米的生存竞争,以为娱乐名流尽享荣华,不应自讨无趣。也有人说艺术家天马行空,不理智不自制。大家忽略了顶尖从艺者高处不胜寒,公众人物不得不树立正面形象,扛起责任,失去自我的代价。同时,一个境界高的人,艺术造诣就仿佛一把双刃剑,知己难求,一剑挥空则不慎逆伤自己。我只能想象,那位被无数双手托举到高空的张国荣,有多孤独。
抑郁,因不被理解,也无法找到正确的纾解途径。抑郁,也因为真正想表达的话,再也无法找到想说的人。我想,抑郁甚至是因为,对那些美好事物逝去的过度不舍。
很久以前与朋友聊一个词叫“物哀”,在我看来“物哀”不是单纯的触景生情,不是看到树叶凋零或人面垂败产生的怜惜,它更像是对无常的感知。即当你看到花朵盛开,你已知它会枯萎,你看到盛世欢腾,也知有天人去楼空。你明白世事变迁,依然对一切都心存感慨。我想,张国荣非常年轻就塑造了那么多动人的角色,他的内心一定比常人更柔软,也更敏感。
怀着对张国荣的缅怀,然而我也真心希望,人与人在不同的立场更加相互理解,不再使更多人困于情绪病。
因为,抑郁的另一面,是爱。
三月,春光时节,脑中一直萦绕着熟悉的旋律,于是在录音棚录歌时突然兴起唱了《春光乍泄》,三位乐手即兴拈来。音乐始终是让我快乐的事。我不敢说致敬哥哥,只是想在春天唱首喜欢的歌给喜欢的人,也不知哪位好心网友为此专门剪辑了一段视频。我并不想把怀念这个事说得太过沉重,总觉得应该感谢这么美好的哥哥来过这个世界,所以我用轻松的方式来翻唱这首歌,如果也能得你喜欢,那也算是意外收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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